刘德培(1912—2000)
湖北五峰人,农民。着名中国民间故事家。幼时读书2年,11岁辍学帮工,先后做过短工、学徒、长工、背夫、检瓦补漏等10多种行当的劳作。1949年后曾任乡农会调解委员、农业社会计、生产队保管员、大队赤脚医生。阅历丰富,酷爱以民间文艺娱人自娱。1976年冬,被五峰县文化馆王作栋结识,以后录音留存心记口传的民间故事512则,歌谣1000余首,谚语、俗语、歇后语2000余条,谜语500余则,以及上梁词、升匾词、开盒词、撒禄米词等大批民俗资料。1980年起,其传承的故事开始在全国各级报刊刊载,部分篇什入选大学文科教材。1989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48万字《新笑府》是其代表作。1983年湖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省群众艺术馆授予“湖北省民间故事家”称号;1984年应邀出席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主持的全国机智人物故事学术研讨会,同年被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评为“国宝”;1986年受湖北省文化厅再次表彰;其后,《当代中国》用多种文字对外评介。
1998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与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表彰“中国十大民间故事家”,刘德培位居榜首。2000年4月,国家颁发首届“中国民间文艺山花奖·成就奖”,刘德培是全国故事家中唯一获奖者。其生平事迹载入《中国文艺家传集》等书,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价其为“世界上值得骄傲的伟大的百科全书式的民间文艺家”。
《新笑府》由五峰刘德培老人讲述,王作栋整理,是我国第二部民间故事家个人专集,选入传说、故事、笑话224则,48万字。1989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2012年由三峡电子音像出版社刊行新版。先后面世6种版式。
刘德培获奖说明
2000年3月,“中国民间文艺山花奖·成就奖”颁奖大会在成都召开,刘德培为全国民间故事家中获此殊荣的惟一一位(时年88岁高龄的刘德培已卧病在床,五峰委派曾庆福领回奖杯、证书)。
《新笑府》选录
?。?000年,讲述者刘德培获中国民间文艺山花奖·首届成就奖)
三理①先生
三个走江湖的,一个郎中,一个阴阳②,一个算命子,都在一家大户人家打歇③。三个人互相看不起眼,打起嘴巴仗来了。
算命子先开口,问郎中:“医理先生,你高姓呐?”郎中说:“我姓蔡呃。”
算命子就说了个四句:
“医理先生本姓蔡呃,
百草拿来当药卖。
你有这宗好手段呐,
父母大人该双在呀?”
郎中脸一红,转问阴阳:“地理先生,你高姓呐?”阴阳说:“我姓龚呃。”
郎中也说了个四句:
“地理先生本姓龚哦,
青龙山上看真龙。
你有这宗好眼力呀,
有几个儿孙在朝中啊?”
阴阳慌了神,连忙问算命的:“命理先生,高姓呐?”算命子说:“我姓陈呃。”
阴阳也说了个四句:
“命理先生本姓陈哕,
五行八字④看时运。
你有这宗好算法,
你的妻儿怎清贫哪?”
啊,这一下说了,三个人就铆⑤争,酸溜溜地争不清白。杜老幺在旁边推磨,听得好笑,他也说了个四句:
“推磨的呃本姓杜,
请三理先生不吃醋。
准了算你们时运好哩……”
那三个见他没朝下说,都问:“噢,看准了算我们的时运好,若是没有看准呢?那怎么说呵?”
杜老幺说:“招呼戳烂背脊骨哟!”
?、僖嚼怼⒚?、地理,俗称“三理”。
②以看坟地、相宅基等为业的人,俗称阴阳先生、风水先生、地理先生。
?、?ldquo;打歇”,方言,这里意为歇宿。
?、芪逍校航鹉舅鹜痢0俗郑河锰旄傻刂П硎救顺錾哪?、月、日、时的生庚八字。迷信职业者以五行相生相克及生庚八字,来推算人的命运好坏、行运和倒运的时间。
?、菝悍窖?,这里意为不间断、不停地。
隔行如隔山
七十二行,各是各一行,没有哪一个人懂全了的。你会一行,才算你懂一行。隔了行,如同隔了山一样,不花气力你过去不得。说个玩笑话,就连猜谜子,各个行当也各有各的一套呐!
有这么一个会打谜子的木匠,和一个会打谜子的郎中,两个在同一个地方打歇。都是出门人,黑哒无事,郎中说:“我们两个人来打谜子猜吧?”木匠说:“好呵,要打谜子就都来打哩!郎中先生呐,我们先订个规矩:由你先讲,我若猜到了,你得跟着打第二个;我若是猜不到呢,就该我还你一个,我打个谜子你猜。你看这么可以不可以?”郎中说:“这可以哩,规矩就这么兴起。你讲的若我猜不到了,我还你一个,那可得吵?”木匠说:“可得,横直最后看哪个猜到的多,就算哪个赢。你请讲吧。”
郎中出口就是一个长谜子:“在娘家是眉清目秀,在婆家是衣食丰足。遇到一个粗莽人,他把我打死了,甩在荒山中。遇到一个郎中先生,把我拣去取了个药名;拿起轻打细敲,打出血来不捞①。好,请你猜。”
木匠一听就为了难:又是娘家,又是婆家,又甩在荒山中,又是个药名,这是个什么东西呀?怎么又是轻打细敲,又还打出血来,打出血来又不能捞动呵?他问郎中:“要是打出血来之后捞动了呢?”郎中说:“既是打出血来了,还有哪个来捞???不捞了的。”“那不打出血来,可得吵?”“哎,原本是要打出血来哩!”
木匠没得法了,猜不到啦:“我还你一个吧?”
郎中说:“你讲吵”
木匠还的一个短的,只有两句:“要宽些,去两边啰;要长些,去两头。”
这是个怪谜子,郎中也为难了:“要宽些,去两边”,把两边去了,只会越来越窄,哪么宽得好的呢?“要长些,去两头”,把两头一去还短些啦,怎么会长些的呀?
郎中闷到想了一会,解不开:“这个我猜不好了,只有也还你一个了。”
木匠说:“行,你又讲就是。”
郎中又说了四句:“眼见是铁包的,又不是铁打的,又不是铁倒的,原是铁包的。”
木匠一想,又不好猜:既是铁包的,那不是铁打成的就是铁水倒成的吵!怎么都不是的呢?“呵,”他问,“郎中先生,用铜包不行的吗?”“它原是铁包的哩,用铜包哪么搞得好的呀?”“用纸头纸脑来包,行不行哪?”“它原是铁包的嘛!谜文是这么说起的哪!”
木匠又没得法了:“我再还你一个,呵?”
郎中说:“你又讲吵!”
木匠还的第二个,比头一个还短些:“出门过一县哕,不黑不转来。”
又轮到郎中为难啦!谜子怪,他又猜不到,硬没得法哕。他也开口问了:“‘出门过一县,不黑不转来’,若是不走好远,只在屋跟前,又不过一县,不行的吗?”木匠说:“原本为的是要过一县才出门吵,不过一县又不得轻易出门啰!”“若是县隔远了,隔了上百里路,那黑哒也转来吗?”“ 那是的也!既是黑哒,就得转身的也!”“倘若他打早工早些去,早去早回,不等黑就转来,总该行吧?”“哎,他去的再早,也得黑哒才转身,横直不黑不转来的”“那他黑哒才跑出去呢?又该怎么搞呵?”“黑哒去还不是黑哒转来呃!”
郎中摇头说:“这就巧了!硬要过一县,不过一县又还不行,一黑就又要转身!唉,木匠师傅,我猜不到了,只有再还你一个啰!”
那木匠说:“你还哪!”
郎中这一次还的短谜子:“看时不见摸时见哕,一时不见喊皇天。”
木匠接口就问:“看都看不见的,摸得见?”“摸得见。”“一时不见就要喊皇天,若是长时候不见呢?”“那吗?只怕连皇天都不屑喊得了哟!”“这到底是什么呵?”“你就按我的谜文猜呢!”
木匠两手一摊:“这个我懒猜得啦!干脆又还你一个算喽:一个老儿古得精怪,精得古怪,古怪得背心里屙出屎来!”
郎中又沉不住气啦:“是个老儿?”“经操哪,越老越有光!”“蛮古怪?”“这还屑问!”“背心有毛病?”“天生就有的哩!”“怎么不请先生看哪?”“师傅说不屑请得先生哕!”。
“唉呀,”郎中说,“算啦!横直你讲的我猜不到,我讲的你猜不到,三盘都打个平手,我们各人相抵还了算喽!”
其实,这些谜子都是早就有的,原封原样,不过隔了行当,互相猜不到。郎中说的三样,头样是瓷针,碗渣子做的瓷针,再是贴在疮上的膏药,第三是品脉的脉象。木匠说的三样,头样是凿子打的榫头眼,二样是墨线盒子吊墨线,第三样是刨子。这一下道穿了呢,才晓得合乎情理。不道穿,两个行当像隔了一条岭,互不晓得山那边的底细,还讲狠比什么输赢?倒还留下这么个笑话来啦!
?、俨焕蹋╨āo):不碰、不惹。
为官莫欺小
县官上任,轿子从街上过身。街上有三个小伢子,一人拿块石头片子,正在一起“砌屋”:左右一边放一块,上头再横着放一块,就算是间房子。县官没当个事,直催轿夫快点抬进县衙,轿夫忙着看前头,没注意脚下,一脚把石头房子踢翻啦!三个伢子急了,三双小手把轿夫揪住不放:“这是我们砌的屋哩!踢垮了就这么走呵?哪怕你是来上任的县官大老爷,也得赔我们的呢!”
官爱理不理:“怎么赔呀?”
伢子们:“照原样砌好呗。”
“要本县做这呵?嘿嘿,本县砌不好!”
“不砌就跟我们赔钱!”
“赔钱?你们用两三块岩头片子做的玩艺,还值得到钱哪?我没有这么多钱 把得!”
“你钱也不肯赔,”伢子们说,“那我们出个对子你对。对到了就算哒,对不到就非得赔!”
官:“对对子?你们出哩。”
伢子们把石头片一看,说:“‘脚踢石子三个磊’。三个‘石’一砌就是‘磊’字,大老爷对呀!”
玩笑成了真,官慌啦,想去想来硬对不到。轿子老停在街心又不是事,看热闹的人太多啰!没得法,官只好说:“走,随我进了县衙再对不迟!”
官啦,他一路来的家眷、姑娘小姐呀,还有这三个伢子呵,前前后后进了县衙。三个伢子也不管它官堂不官堂,直催:“大老爷对呀!对不到就赔钱呢!”
官闷闷不乐,闪身往后头躲。小姐问:“你是怎么啦?才到任就皱起眉头?”
官:“背时哟!你看我今日碰到这么个兆头,你坐的轿子在后面,你不晓得;轿夫把三个小伢子砌的小屋子踢翻了,他们要我照原样砌好,我不砌;又要我赔钱,我不赔;他们又出个对子要我对,我哪对得到哟?这时候,衙门外头人多马众,都是看热闹的,我今日怎么收场呵?”
小姐问:“那几个伢的对子是怎么出的呢?”。
“出的‘脚踢石子三个磊’哟!”
“噢,这不要紧,”小姐说,“我告诉你收场哩。你去对‘手剪出字两重山’吧,进出的‘出’,拿剪子从中间剪开,就是两个‘山’字呀。”
县官连忙上了大堂:“三个伢子听好,我跟你们对:‘手剪出字两重山。’”
伢子们说:“这对是对到了,对得也好。不过,这不是你对的哪!”,
“嗯?”官一惊,“何以见得?”
“这明明是女子的口气哩!”
官狡嘴:“明明是本县对的哪!”
“你这大个男子汉,还是掌官印的,怎么不说‘手砍’、‘手劈’呀?倒说出‘手剪出字两重山’来了?女的才动不动就是针线剪子啥!你是从小学裁缝呢,还是从小爱女红?。?rdquo;三个伢子又好气又好笑,“砌屋你说砌不好,要你赔钱你又不搞,对不到对子朝后跑,又用假的欺我们小!大老爷,你还是直直巴巴地赔钱来哟!”
八副对子
有个教书先生,吃饼子时嫌糖放少了不好吃,他想了个对子,要一个名叫唐贵的小学生对下联:
“饼子无味,糖贵。”
这个双关对子不好对,里头藏有唐贵的名字。唐贵对不上来,放学回家后还在发闷。他姐姐正在打豆腐,见弟弟闷头闷脑,便问原由。唐贵答说先生以饼子为题,出了个对子,点名叫他对下联,他没有办法对,姐姐问:
“你先生叫什么名字呢?”
唐贵说:“先生叫戴熹呀。”
姐姐笑笑说:"那你就对——
“豆腐有渣,袋?、佟?rdquo;
第二天,唐贵进学堂就告诉先生,说对上来了。戴熹一听,呵,不光对得好,把我的名字也关进去啦!“唐贵,你还没得这宗本事,这不是你对的。你说,是哪个告诉你对的呵?”
唐贵实话实说:“我姐姐告诉我的。”
先生蒙了:“你姐姐呀?那我再来作一副对子,看她对不对得到。”
先生从早晨起就想上联,这么作也不好,那么作也不好,想到下午才定下来:
“昨日考小童,方得知大姐才学。”
黑哒放学的时候,他叫唐贵把这上联带回去。唐贵的姐姐问:“你先生怎么找人家女子对对子呢?他怎么不专心教书呵?”她想了想,对了个下联:“今朝答下联,实难解上对玄机。”
第三天,唐贵告诉了先生。先生心里说:“喷喷,这女子不简单,有大才学呐!”他越发想这个女子啦!跟着又出个对子,要唐贵带给姐姐对下联:
“玄机藏书中,开卷受益,卷卷受益。”
唐贵带回去了,姐姐看了摇头:“你的先生又转弯抹角卖关子,又大口大气,有点不自爱呢!”她稳稳当当回了下联:
“谨慎立门面,住家防贼,家家防贼。”
第四天,先生晓得下联后却眉开眼笑:“好灵俐乖巧的女子哟,关照得好过细哟!”他把这个下联的意思,误当成是女的怕筛子关门眼睛多啦!他又叫唐贵带个上联回家。姐姐一看,写的是:
“林密山深,叫樵夫何日动手?”
姐姐吃了一惊:“哼,那先生居心不良,打的歪主意哪!”她不慌不忙对转去了:
“滩干水浅,劝鱼翁别处下钩。”
第五天,先生听到这个下联,心里冷了半截。他不检点自己,倒反过来责怪那女子,又出了个上联:
“竹本无心,节外另生枝叶。”
姐姐忍住气,回下联说:
“藕虽有孔,腹内不藏泥沙。”
第六天,先生七想八想,想去想来不肯收心,他厚起个脸皮,又出个上联:
“桃李杏梅,园中花蕊,蜜蜂当然要采。”
姐姐看见了,哼,先生越来越不像话啦!她对出下联,暗里把先生比成猴子:
“笔墨纸砚,画上仙桃,猿猴有意难偷。”
第七天,轻狂先生见到这个下联,仍不罢休,他索性自称孙猴子:
“齐天大圣使法,王母蟠桃终下肚。”
姐姐不耐烦了,回下联骂这先生不如狗:
“南海观音坐莲,杨戬妙犬难近身!”
第八天,唐贵带给先生一看,先生算晓得歪心思打不成啦!他气哼哼地又出个上联:
“读书易,礼春秋②,这多正经,单问小女。”
姐姐见他对子是个双关,就回个双关:
“稻粱菽,麦黍稷③,那些杂种,何谓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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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谥甘?、书、礼、易、春秋等五种儒家经书。
?、壑肝骞仍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