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利民 生于1938年,笔名符号、竹氏。湖南攸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教授。湖北省杂文学会副会长,宜昌市杂文学会会长。1958年毕业于华中师范学院中文系。从教25年,曾任宜昌市政府副市长。
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相继在《人民日报》、《杂文报》、《杂文选刊》等近百家省级以上报刊和香港报刊发表杂文、随笔900余篇。曾在《工人日报》等多家报刊开设个人杂文专栏。100余篇作品被选入全国各地出版的《中国新文学大系·杂文卷》、《中国当代杂文200家》、《感动中学生杂文100篇》等100多部专集、选集。出版杂文集《敢自嘲者真名士》、《约瑟夫的阶级成分》等9部。主编有《宜昌诗词咀华》、《宜昌文林揽粹》。其杂文《两个“半个”沈从文》获中国报纸副刊年赛铜奖;《外方内圆》等获《四川文学》、《杂文报》、《求是》等10多个奖项。2012年杂文《“反对”与反“对”》获中国新闻奖三等奖,该文同时获中国报纸副刊年赛金奖、湖北新闻奖一等奖。作品被转载、赏析、评介,或作为高校范文、考题。上世纪90年代,《安徒生笔下那孩子》、《“泰山”“鸿毛”之议》被济南、扬州收入高中语文课外阅读教材。
符号杂文
《约瑟夫的阶级成份》
约瑟夫是瑞士圣加仑市郊一个农场主,经营着九十五公顷的苹果园。这是一个脸上有着几粒雀斑、身材颀长的小伙,二十八九岁,还没结婚。雨后的苹果园分外清新,远处小镇上哥特式教堂的尖顶,衬托着满眼翠绿的农场,使我们仿佛置身于疗养胜地。约瑟夫有一幢精致的别墅式住房,另有几栋工作用房,有大型储藏冷库,三部汽车和各种农作机械。
约瑟夫介绍说,他这里的苹果都是优良品种,每公顷产量达六七十吨,试验园地里有望达到一百吨。我们都惊讶不已,同行的内蒙农艺师悄悄说:“我的妈,我们那里最好也就三四千斤!”
问九十五公顷的果园多少人经营?回答是他和他的母亲,一切自己动手。问请多少个长工,回答是请长工没必要,也不划算。问请多少个短工,答只在春季请两个,给果枝摸赘芽,干一个月;秋季请十个摘苹果,干两个月。问只有你和50多岁的母亲两个,忙得过来吗?答没有问题。我们都不禁纳闷:九十五公顷就是一千四百多亩,苹果地的耕作、浇水、施肥、打药、嫁接、运输……怎么忙得过来?
走到苹果园里,只见这里的苹果树一行一行,枝叶长向像晾晒在铁丝网上的衣服,都没有向四面八方伸展。约瑟夫说:这是为了通风和光照,也为了省地特意把它整成这样的。再看另一边的果树,全都栽在一个个塑料桶中,如同我们盆栽的花木。我记得在国内曾听农场的专家讲棉花,地面的枝干和地下的根须大体一样长。盆栽的苹果树限制了根的发展,如何吸收营养结果实呢?约瑟夫说:营养保证了,根就不会长长。说着提起一个苹果树塑料桶给我们看桶底,三个排水孔外干干净净,不见半根须根。这时我们发现每一棵树下都有一条小小的如同静脉注射的塑料管装有针头插入土中。约瑟夫告诉我们,这是输送营养的管道,由电脑控制,营养室内按比例配置好果树生长所需的养分根据果树需求随时供应。他的苹果冷库也全由电脑控制,并不需要专人管理。至于施肥、耕作,都请社会专业公司操作,不必亲自动手。同行的一位专家感叹道:人家已经不仅是实现了机械化、电气化,而已是电脑化了——硬件电脑化,软件社会化。
离开苹果园,在车上有人突然提出一个怪问题:如果给约瑟夫划阶级成分,倒底该划什么?七嘴八舌,大家一下颇犯了难?;刂髅矗涤?5公顷土地——标准的地主;划资本家么,动产不动产——地道的资本家;划农民么,风吹日晒,长年累月在地里劳作,还取得了国家颁布的“农民”证书——标准的农民;划工人么,所有机器仪表亲自操作,自食其力——典型的工人;他还有自己实验室——算得上名副其实的科技工作者;他种的苹果,百分之二十直接售出,百分之八十卖给超级市场——也称得上商人。那么到底该给他划什么?都是,又都不全是。我们已有的理论在他面前已显得捉襟见肘!
于是我想:也许这是一种新人,一种集地主、资本家、工人、农民、商人、科技工作者于一身的人物,一种处于“边缘状态”成分复杂的四不象式人物。一种超出我们已有理论规范难于界定的人物,一种新的生产力的代表……该造制出些新的尺度!
?。ㄔ亍段幕惚ā?999年12月16日,后入选《中国新文学大系 1976-2000 杂文卷》、《中学生阅读》等10多个杂文选集)
《左口袋 右口袋》
再一次坐在电视机前欣赏大学生的舞台论辩:唇枪舌箭,妙语连珠,迅捷机敏,精采纷呈!在常年听饱了念稿式、背书式讲话以及大人们结结巴巴哼哼哈哈无休无止的“语言现饭”之后,听到这种流畅、清新、激情的语言交流,真有亲切久违之感!
这种“论辩赛”的转播,我几乎一场不拉地看。国中名牌高校参战,亚非知名学府参盟;眼镜青年,端庄女士,甚至稚气未脱的中学少年——正反两方,一二三辩,名家点评,预复决赛;辩题涉及国计民生,问题有关古今中外:从文明在历史上的作用,到城市交通秩序;从大学生应该以专还是以博为主,到中学生留学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张张铁嘴频频交锋,虽不免有故作激烈、高深状,也不乏花拳绣腿、杯中波澜,但对其学识、气势,词锋、文采,其流畅、幽默、潇洒……却是令我惊叹与惊服的!
有人说21世纪将是演说的世纪。法制社会,律师走俏;民主时代,竞选演说;市场经济,谈判攻关……口头表达力日显其重要。从小倡行,且起点如此之高,日后当难于限量的!
然而看得多了,心中不禁生出些疑问来:那些竭力为之辩护的所谓“正方”“反方”,未必就是辩手实际所持的观点!因为所有“观点”全是由现场抽定的。有如演戏,角色全是由导演选定的。如果辩者并不赞成正方的观点却被“拈阄”到了正方,照例还得竭尽全力“讲正话”;原先赞成反方观点由于“取胜”的需要,仍得使尽全力去批驳。于是辩手实际上不是为信仰、为真理而辩,仅仅是为了“游戏规则”的需要在作秀!需要辩白说“白”话,需要说黑开“黑”腔;让你指鹿为马,就不遗余力地论证马的天经地义,命你指马为鹿,就绞尽脑汁去辩解鹿的不容置疑。至于真理、信仰、操守,通通“靠边站”吧!
评判者也不例外,在他们面前,真理是次要的,辩技是首要的。游戏规则主宰一切。据说因此各辩手都不得不同时准备两套方案——正方反方截然相反“水火不容”的两套方案,随时准备出马,扮演“正角”或者“反派”!
于是不禁联想到当年的“革命大批判”,有人口袋里居然同时装有两份批判稿:左口袋用于批“左”,右口袋用于批右。要左有左,要右有右,左右逢源!类似的情形似乎还不在少数,例如对“三自一包”,叫批马上可批,叫赞立即就赞;有的“名人”,至今还以能将打倒邓小平和赞颂邓小平都由他播音而自以为傲!于是又想起庐山会议上,不少与会者一夜间由激昂反“左”到慷慨反右,颇有点象毛泽东70多年前描述过的“举起左手”打倒谁、“举起右手”又去打倒谁的情形。又联想到今日的某些干部,口袋里常常装有两份汇报材料:上边要成绩,成绩讲得天花乱坠,要了解困难,马上又可以讲得可怜兮兮;前者用于“争名次”,后者用于“争补助”。舌头是软的,事实与真理,则可长可短可扁可圆!
两千年前“战国虎争,驰说云涌”的年代,那些据时而划、因势而动、游说进言、耸动人主的策士,凭三寸不烂之舌,朝为秦谋,暮为楚士,一言合意,立取卿相;一语不智,垂橐而归。搞的正是“有奶便是娘”的实用主义,正为后世趋炎附势的投机政客、御用文人作了示范!
其实学生的论辩不过是一种游戏,犯不着大惊小怪,只要游戏规则稍加更改,比如让辩者自愿报名,自选辩方,做到言由己出,言为心声,问题也就解决了。但社会大游戏则远非如此简单。我担心的是在不正常游戏规则诱导下,会不会“导向”出一批头插风向标毫无操守可言的“风派”接班人!
但愿以上文字属耸听危言! (原载《四川文学》2000年第12期,后入选《中国当代杂文经典》、等多个杂文专集)
《我的散文观》
梳理一下自己对于散文个性化的阅读,应该说是一件很有兴味的事。
解放前上小学背《国文》课本里朱自清的《匆匆》:“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过去的日子如轻烟,被微风吹散了,如薄雾,被初阳蒸融了”……如同黑夜里八十岁的老祖母教我背《正气歌》(说可以避鬼),是一样渗入骨子里管一辈子的东西。
一直认定散文是中国文学的源头。哲学家不以散文为目标,然而孟子文字的雄健气势,养浩然之气;庄子文字的汪洋恣肆,富想象力,皆为我视为古代散文的经典。史书写得好的,也是极好的散文,司马迁是一座高峰。他的列传、《报任少卿书》,是值得终身吟诵的上品?;共荒懿桓屑で∧昙渖揭踅坦堇锬橇轿黄胀ǖ嫩邮ξ馐鲜逯?mdash;—两位独具慧眼的大选家,为我们精心选编了《古文观止》。经四百年的历史筛选至今长盛而不衰。曾数点过《古文观止》里的篇目,发现选得最多的是韩文十七篇,这就不奇怪毛泽东在湖南第一师范诵读韩文连室友都听熟了。其次是欧、苏各十一篇,柳文八篇,皆散文大家之作。柳的《捕蛇者说》、《童区寄传》、《种树郭橐驼传》,写底层平民的遭际,对我一生的影响不可小觑。而作为《古文观止》的压卷之作张溥的《五人墓碑记》——一篇叙写平民义士让人血涌肠热的文章,同样是耐人咀嚼品味的。
天性喜爱“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的画面,“空游无所依,日光下彻,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透明的小魚以及承天寺夜那“如积水空明,藻荇交横,盖竹柏影”的溶溶月色,那是我的另一种阅读取向。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吕志青打北京上鲁迅文学班寄给我一套三袁的散文集,至今铭感在心。公安派抒写性灵的笔墨,率尔不拘,具清幽之趣;不哗众,不奇诡,常情动人,令我心醉!
人生后半段,感觉读长篇费时、读晦诗败兴、读报告(广告)文学反胃时,在阅读有关思想、哲理类文字之外,就只剩下读好散文了。然而全由着性子来,私下制造些不成文的尺度,既与作者本人的实绩无关,也同别的阅读者的好恶无涉。正如看人,别人说好我未必就觉好,别人说不好如果我直觉好,就依然认定为好,只是不一定公开宣称而已。强求阅读上的“一律”,如同要求舆论上的“一律”,是一样荒唐的。
年轻时读巴金小说前的序言,总激动不已。写给读者的一封封信,在我心中是一封封情意绵绵的情书。至于晚年风格大变的《随想录》,其历史的开拓性,恰如梅兰芳之于京剧、侯宝林之于相声,是有目共睹毋庸置辩的?!端嫦肼肌繁染咔苛艺鸷沉Φ奈ぞ恕端纪绰肌吩缌私辏屠鲜撬嫡婊暗那扒?。高僧只说平常话,从灵魂深处流淌的文字,乃人间的精品。而文革后一系列回忆性深沉厚重的散文,烙下历史年轮,可谓散文中新兴的旺族。如杨绛的《干校六记》、季羨林的《牛棚杂忆》、新凤霞的回忆录、以及肖乾、吴祖光、黄苗子的文章,都是参透人生、洞明练达、率真平易、返璞归真的好散文。晚年能写出“雨后的青山像洗过的良心”这样句子的冰心,为我所仰视。
杨绛步入耄耋之年的《走到人生边上》那些“胡思乱想”,令我忍俊不禁:她寻思上天堂该穿什么衣服为好,“如果是现在这副面貌,钟书、圆圆会认得,可是我爸爸妈妈肯定不认得了……爸爸和我分别时,我只有三十三岁,爸爸会诧异说:‘阿季老成这副模样,爸爸都要叫你娘了’……就是带着十五、 六岁的形态面貌上天,爸爸妈妈当然喜欢,可是钟书、圆圆都不会认得,都不肯认,钟书决不把这个清秀的小姑娘当作老伴;圆圆也只会把我看作她的女儿……”“胡思乱想”——奇思妙想!杨绛式的睿智,韧性,豁达,淡雅,真如洁玉一方!加上对历史反思的从容,冷静,幽默,一扫拿架势、摆面孔的作派,几入化境!连同张中行、金克木等学者型散文,真而朴,淡而醇,正是心灵的一面面镜子,照我内里。
也许同自己的经历有关,对悲情散文我情有独钟。时下流行所谓“悦读”一说。如果是指阅读中、阅读后心灵的满足与愉悦,那是可以认同的;如果指专写轻松、愉快的内容,以为是文章的正宗,则私下并不以为然。阅读中的忧伤、愤怒,与阅读后心灵的满足后的愉悦,并不是一回事。忧患,酸楚,隐痛,遗憾,令我常心潮起伏。然而过于沉重又让人透不过气来。于是喜欢史铁生那灵魂的袒现。他说“文学更要紧的是生命感受的交流,是对存在状态的察看,是哀或美的观赏,是求一条生路似的期待迷途的携手或孤寂的摆脱。”不做死板面孔的训导者、高居于上的思悟者、争胜好强的辩论者,坦诚慧达,平易精辟,亲切凝重,深远素朴,喻理示情,寄寓哲思,他把写作当作人生的一种方式,是当代散文内涵的成功开掘者。他的人生历练、生命歌吟,令我想到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品佳作可以拍案”,是我生活享受的一种。读金敬迈的《七秩试啼》、李南央的《我有这样一个母亲》,龙应台的《谁不是 母亲》、戴某的《我的四个父亲》一类真情血性文章,想起来就让人感慨不已。不久前田晖东将他忆母亲的文章传给我,令我唏嘘,触到我多年不忍触及的情感禁区。
散文中的重要分支是乡土散文。同乡泰斗沈从文是我心目中的“乡土散文之父”。孙犁、贾平凹等则属于同一个门派。孙犁散文的难于临摩,无法重复,是真正的“这一个”。而贾将耳闻目睹一揽笔底,妙笔点睛,化龙飞舞,不能不归功于他的机敏与渊博。贾文风韵深藏,有着强烈的主观感觉色彩。丰富的民间文化元素,儒佛道依的禅思哲理,富有启迪性的语言旋律,如水如石如兰如梅的文字,轻灵而细腻,平实而从容。他写道:“出游踏无名山水,省却门票,不看人亦不被人看。脚往哪儿,路往哪儿,喜瞧巉岩勾心斗角,倾听风前鸟叫声硬。云在山头登上山头云却更远了,遂吸清新空气,意尽而归。归来自有文章作,不会与他人同。”“读闲杂书,不必规矩,坐也可,站也可,卧也可。偶向墙根,水蚀斑驳,瞥一点而逮形象,即与书中人、物合,愈看愈肖?;蛱彝饣起浚狠呵∏∧鼙婺裼?hellip;…”读这样的篇什,与读《归去来辞》、读《赤壁赋》何异!意境上升到中国文化的高度,贾应是当代作家中哲学素养最高的一位。读他的《商雒山记》系列,读《丑石》、《月迹》、《辞宴书》,读写前“妇人”的那些篇章,以为其散文成就,当在小说之上,堪为当今散文大师。
一方山水养一方人,一方山水也养一方文。地处三峡巴楚交汇之地的宜昌,也是乡土散文的沃土。作家林立,“写绩”卓然,可以随手开出一长串散文作者的名单。明显的地域乡土人文气息,传统与现代的融合,浮躁的现实中读者自可寻到一方宁静的净土,心灵有所皈依……甘茂华写龙船调的故乡、格子寨;李华章记千年老屋,缠人的乡情;张泽勇的《资丘小记》长阳系列;韩永强的《母亲》归州系列;温新阶的乡村影像,周立荣文作为农家子所释放出那种伤感,都令我感动。
年青时读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那广阔的草原、长着谷物的田野、白桦树散发着的馨香、珍禽异兽出没于广袤的森林……是抒情诗式的俄罗斯风景描摩大师,堪与风景油画大师列维坦媲美。我是把许多小说当散文来读的。鲁迅的《故乡》、《社戏》,沈从文的《月下》、《边城》,杨绛的《洗澡》,高行健的《灵山》,都是当散文来读的。
昆德拉说:“一部小说就是以带有虚构人物的游戏为基础的长篇综合性散文。” 昆氏“提前”帮高行健回敬了“不像小说”的责难?!读樯健返娜酚胧毕?ldquo;正统”的小说大异其趣,是孤独者的心灵倾诉,万般无奈下的灵魂挣扎,寻求解脱而不可得的挣脱式叙说。在无人可与言说的年代,最后只剩下了“自说自话”。“说者”、“听者”,“你”、“我”、“他”,全是一人。变换着人称倾诉,到头来仍是“独语”!我将全书连读了两遍,无法释怀。主人公行走于我们身边的归州、神龙架木魚镇、松柏镇,是很有意味的游记。
第一次接触称了多少年“资本家的乏走狗”的梁实秋的《雅舍小品》,几乎把我惊呆。他的那种豁然、坦荡、平和、率性、超然、幽默、古朴、凝练,是我几十年来所没有见过的。读罢你未必会哈哈大笑,会心的笑却不请自来。从不用尖酸刻薄的词语,更不破口大骂,顶多也就无可奈何地苦涩地笑笑,作醉翁之意式的发挥,不愠不火,温柔敦厚,中庸平和,其绅士风度与涵养触手可及。台湾作家不少皆有此风,比如右手写诗、左手写散文的余光中,深情款款的笔触下,思维放纵,辞采飞扬,举重若轻,洋洋洒洒,机智闪烁,情趣高雅,文笔鲜活,典雅出锋,与文革式的语言暴力、矫情的图解文章,岂可以道里计!
还折服于“龙旋风”龙应台的高格锐利,情理俱佳,桀敖柔情,不踞不媚,不亢不卑。与弱女子的形象、未必靓丽的外表,形成强烈反差??上牟簧傥恼拢蹦晡ㄍ?、今日为大陆所不容。文友杨学武曾送我一套李敖文集,读了不少,并未达到我预期的希望值。李文过于直露,文采略输,有时粗口詈骂,格调欠高。主持凤凰台节目两年,进一步败坏了我心中的李敖形象。
初读余秋雨的《抱愧山西》、《东坡突围》,曾给过我震惊,其视野之阔大,行文之厚重,给人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的感觉,不能不折服于他的视角与为文;但到后期的《行者无疆》,则明显感到卖弄与做作,让人“审美疲劳”。为什么写文章也要“摆阔”呢!到后来夸老婆,为“致仕”的常识性错误强词夺理的辩解,则以为是个过于洁身自好而又实不副名的“洁癖”了。
李存葆的不少散文令我击节,忧乐情怀,入世气度,精粹语言,凝重风格。但并不欣赏获鲁迅文学奖的散文集《大河遗梦》,虽有黄钟大吕式的制作,却过于铺排、罗列、堆砌,囊括太多,“全景”式模式,雕琢过重,骈散无节制,成了散文中的“大赋”,不应是散文的常态。
女作家中的散文我比较喜欢张抗抗,雅韵兼容,情理辉映。对人生是智性的思考,对社会有文明的批判,在自然山水中蕴含深厚的人文关怀,是位值得尊敬的精神家园守护者。
徐迟的散文,拟古不泥古,鉴洋而化洋。不时溅出些中西文化撞击的火花,为他人所难于效仿;碧野同其笔名一样,其散文则过于华丽;齐克的《金色的长江》,过于理想主义,他晚年的怨愤与失望,恐与此不无关系。
读刘白羽散文,豪而且大且虚,好“代表”大家抒情。窃以为最好不必动辄代表,老以替大家抒情为己任。如果你抒发个人的情,恰与大家相应和产生谐振,那么也就是大家的了,何必“自告奋勇”“责无旁贷”以此自诩呢?杨朔的诗情画意与主观营造的混合;秦牧文革前散文的知识探奇与平和表达,都成为典型“范式”,陷入怪圏。后期的秦牧,同后期的袁鹰一样,无论写作的内容与风格都大变,是大彻大悟后的易弦更张。
大、中学语文教本中曾有大量程式概念化的散文入选,对束缚学生思维、培育新八股模式“功不可没”。如同不喜欢节日晚会那些春风过耳、转身即忘的应景歌、大歌,“空头歌”,现如今走俏的那些精神平庸、内涵苍白、趋时应景的文字,与不停鼓吹匍匐、仰视,敬祝、万谢之类,是一样令人“腻味”的。
需要说明的是我的阅读评价都是纯个人化的。我不大以是否获奖、以某某某的推重为尺度。阅读上好“跟着感觉走”,特别看重直觉?;曛丛睦⑾肿畛醯脑加∠?、第一判断,倒常常是最准确、最经得起实践检验的。这种判断,不必求诸他人的认同,当然他人要影响我也非易事。这是一种固执,一种倔强,也未必不是一种自信。因为都基于我的散文观。
2010年5月20日